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赶在日落前,再爱你一次

【陆林】独

 今日的陆必行有点儿不易察觉的颓。

 往日里,他薄削的肩担着整个第八星系,背着无数亡魂的血和梦,自内而外地,撑出一份冷毅强大。

 只有当他回到那个空了一半的家,卸下一身名为“总长”的盔甲的时候,才会像个再没人要的孩子那样,本能地把自己埋进阴暗的角落里,蜷起来,在少得可怜的照片和录像里扒拉着拼凑出那个人的幻影。

 他的静恒不爱拍照,面对镜头是从一而终的别扭,只有添上记忆里那份对自己别样的宠溺,才能咂出几分奶凶可爱来。

 那是他声名狼藉的将军心底里,鲜为人知的柔软。

 林静恒不吝给予的、独属于陆必行的温柔是美丽的毒药,黑洞般牢牢攫住陆必行的每根心弦,让人甘愿溺于其中。

 

 只是今日,加班狂陆总长突然开了窍,仗着没人敢查自己的岗,公然翘了班,窝在飞梭里跟自带的人工智能大眼瞪小眼。

 ——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去。

 其实他只是有点儿累了。

 跟工程部吵了一整天,一个人安静下来了,就觉得空落落的,没来由的心慌,突然就有了逃离那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总长办公室的欲望。

 浓烈而迫切,一刻也不能多待。

 

 必行往后瘫进座椅里,眉心捏揉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确切的目的地,任由冰冷的电子音机械地重复“请输入目的地”。

 天下之大,无以为家。

 年轻的总长像过度使用了太久的机器,在彻底报废的深渊边上摇摇欲坠,连呼吸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。

 智商堪忧的便宜玩意儿问累了,自作主张在常用目的地里挑了一个,朝着“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”缓缓启动。

  反正,陆总长无趣得很,大多数时候都是办公室和家里两点一线。

 

 

 工程部那群心比天高的讨债鬼就会穷折腾,见天儿拎着一份“大胆假设”的策划案找他伸手讨要经费。

 半截身子还埋在泥沼里,心却先一步冲向深空,淬满了少年人独有的意气和锋芒。

 要是真上头了,估计贫穷都按不住他们躁动的心。怂恿总长让政府集体吃土把经费榨出来给他们项目的鬼主意,工程部那群脑子有泡的大概还真做得出来。

 

 陆总长科班出身,看着象牙塔里的小雏鹰们兴奋溢于言表地描绘不切实际的美梦,干的就是泼冷水的缺德事儿。

 陆必行在人前忍着疼,把自己撞过的墙碰过的壁在记忆深处翻出来,当头棒喝般丢给他们一堆“小心求证”的方面。

 ——第八星系于战火中重生,就像个没有保护措施的钢丝舞者,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,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。

 哪怕……只是稍稍偏离了几分。

 

 静恒走了,独眼鹰没了,连爱德华老总长也不在了。甚至没留给他悲伤沉寂的时间,他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迫收拾心情、藏好一切,一下子被命运抻高了、挺拔了,看上去脱胎换骨成一幅大人的模样了。

 脊梁里抻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屡屡被刻意忽略,他不敢流泪叫苦,他还得跌跌撞撞地走下去,背起他们的债,在黑暗中负重前行。

 多少人的鲜血浇灌才有今天的开端,陆必行接过父辈的旗帜,不敢有丝毫差错。

 然而,他每毙掉一个项目,就感觉是在跟年少天真的自己再做一次生死告别。

 心头肉剜得多了,心头血流得快干了,再强大的钢铁人也该熄火了。

 

 

 陆必行第无数次在一圈林静恒的投影里醒来。

 光屏自动调成适合的暗度,在夜色中泛着微微荧光,免得扰了必行难得的浅眠。

 静恒站在略显黯淡的光影里,浅灰眸子里的冷淡被模糊了,化开了,化成了溺人的漩涡,藏在小小的瞳仁里,隐秘地散发出禁欲味儿的诱惑。

 冷硬的棱角变得柔和,要笑不笑的嘴角看不大清,却是早已刻进脑海,潜意识里自动补齐了这点缺憾。微微上翘的弧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,熟稔于心。

 像上好的幻药,深入每一个脑细胞,搜罗所有记忆碎片,交织出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。

 

 必行睡懵了,眼里泛着水雾,折射出充满懵懂的迷茫。

 他茫然地晃了晃脑袋,看不懂眼前的静恒为什么会分出这么多重影,还只站着不说话,静静地看着自己。

 他对他灿烂地咧开嘴角,软软地道了声“早安”,极自然地朝他家将军伸手,掌心向前五指张开,黏黏糊糊地讨要一个十指相扣的拥抱。

 手指碰到全息屏的一瞬触动了开关,所有的林静恒猛地钻回必行的个人终端里,只有卧室一角那尊3D打印出来的林微垂着脑袋,还留给他一面真实可触的侧脸。

 ——就像他家将军以往那样,无限包容他的猴精儿习性,尽管嘴上嫌弃得紧不大配合,也还是会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最方便那只陆姓亲昵的角度。

 

 必行一下子被这变故吓醒了,一口气堵在胸口,活像在寒冬腊月里连着生吞了一大盆冰。

 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。纷纷的岁月已过去,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,滋味各人自己知道,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。[1]

 道理谁都懂。

 可当是自己在意的人躯体不再、只剩那堆碎壳的时候,能看得见摸得着的、不仅存于记忆的,哪怕是虚假的幻影,也足够让人欣喜若狂了。

 有时候,自欺欺人,也只是让自己能继续活下去的必要手段罢了。

 

 陆必行勾了勾3D塑像的手指长叹一声,试图把积压的烦闷疲倦随着肺叶里的浊气一同排出体外。

 当总长太累了,他想。他想退休,想养一条大狗,甚至想……

 必行面无表情地久久盯着那根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头发——毛囊无损、DNA信息齐全。他甚至无不疯狂而荒唐地想,我想养一个林静恒了。

 ——

注:

[1]“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。纷纷的岁月已过去,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,滋味各人自己知道,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。”出自张爱玲《连环套》(收录于《倾城之恋》一集)

[2] 部分内容与原文135章、146章有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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